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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作者取不出標題了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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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佑微:“……”

沈樊成:“……”

殷俊:“……”

三個人相覷無言。

場面一度非常尷尬。

殷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 深呼吸一口,擡腳邁入。

沈樊成幹笑兩聲,搓了搓手,道:“你們聊,我……先去把那兩具屍體處理一下。”說完就跑,一手拽著一具屍體, 一晃就不見了蹤影。

殷佑微:“……”

她悄悄瞥了二哥一眼, 咬著唇不敢說話, 手指頭繞啊繞的。

殷俊走到她面前, 舉了舉手裏的包裹,平穩語氣中待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音:“這是一包糖藕,還有這個, 是我剛才新給你買的一套外衫和一些零碎。那些客棧裏的細軟都燒沒了,所幸我貼身存著飛錢的憑證, 還能兌些銀錢出來, 不至於身無分文。”

她訕訕接過包裹, 說:“二哥有心了。”

雖然穿著中衣該遮的地方都遮著, 但那畢竟只是內襯的衣服,不再著一套常服實在是十分不妥。

她撣了撣身上中衣的灰塵,展開了那套新的外衫。

那是一套襖裙。米白色的交領上襖, 琵琶袖的袖口繡有淡粉色的蓮花紋,下裙為靛藍色提花綢,中央繡著纏枝牡丹。

殷俊道:“銀錢有限,路還很遠, 我們要省著點花,所以只能暫時委屈你一下……”

殷佑微抱著襖裙笑:“二哥說的是什麽話,這套衣服並不差。”她又瞧了瞧殷俊:“二哥,你身上的衣服被燎黑了一塊,也不去換一套。”

“無妨,又沒破,尋常人誰盯著衣角看。”

殷佑微心裏隱隱覺得難受。

她手裏還握著一支新簪子和一條新發帶,都是二哥剛給她買好的。可是二哥自己……她的二哥,可是一向很在意裝束的啊。

殷俊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,微微笑了一下,拍拍她的腦袋:“好了,別想那麽多,快進屋換衣服去,換好衣服出來吃糖藕。”

她“嗯”了一聲,進屋去換好了新衣裳,然後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頭發。

發絲從指間滑過,她的手指微微一頓,臉上又燙了起來。

沈樊成啊沈樊成,都是你的錯,梳頭就好好梳頭,玩什麽頭發,害得她轉過頭來多問了一句,險些釀成慘案。

……不過被二哥發現他給她梳頭好像也沒有好多少……吧。

她想掐死沈樊成。

雖然總說著要說服殷俊,但她也沒打算是在這個時候坦白,這麽猝不及防的……

她鼓了鼓嘴,心裏愈發忐忑。

她低著頭走出來,心想二哥怎麽到現在還不問。

殷俊將糖藕包往她手裏一放:“餓了吧,快吃。”

她看了他一眼,拆開糖藕的包裝,鼻尖頓時傳來了熟悉的香氣。

暗紅的蓮藕,滿當的糯米,濃稠的蜜汁。

縱然再有心事,美食面前一切推後。殷佑微被勾得食指大動,低頭咬了一口,只覺滿口軟糯甜香。

她分了一半出來遞給殷俊:“二哥肯定也沒吃早飯,喏,給你。”

殷俊笑了一下,接過:“到底是三妹貼心。”

兩人默默地吃著糖藕,中途誰也沒說話。

吃完,殷俊從身上拿出一塊幹凈帕子,給殷佑微擦了擦嘴角沾的蜜汁。

身後響起腳步聲,是沈樊成處理完屍體回來了。

殷俊回頭看見他,面部表情頓時一繃。

沈樊成也跟著一繃。

殷俊像是內心掙紮了很久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
沈樊成搶先道:“殷公子……我必須向你道歉,令妹此次遇險,實則因我而起。”

殷俊盯著他。

沈樊成左右環視了一下,從院子角裏搬了兩塊石頭來:“我們坐下慢慢說。”

等殷俊坐下了,沈樊成又道:“殷公子可做好心理準備了?”

殷俊嘴角抽了抽:“……”

殷佑微看了看兩人,自己悄悄搬了塊小石頭坐到了中間,決定待會誰處於下風就救誰。

“我需要向殷公子坦誠。”沈樊成咳了咳,誠懇道,“殷公子也知道,我是個江湖人,既是江湖人,便免不了有些……咳,糾纏。有個人想讓我幫他辦事,又無法拉攏我,懷恨在心,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我與令妹關系密切,便出此下策,企圖以此威脅我,讓我妥協。”

眼看著殷俊臉色變了,沈樊成趕緊道:“但是你看,他並沒有得逞!令妹還好端端地在這裏,我也沒有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便見殷俊噌地站起,一拳揮來。

沈樊成一楞,下意識一避,避了一半又趕緊正了回去,準備老老實實挨這一拳。

“二哥!”殷佑微站起來急急叫道。

拳頭停在距離沈樊成的臉兩寸處。

殷俊身子發顫,可見被氣得不輕。他停了片刻,最終恨恨地放下手,拂袖坐了回去。

殷佑微看了看沈樊成,又看了看殷俊,猶豫道:“二哥,這……這也不是他的錯啊……”

“我當然曉得!”殷俊一直保持的表情終於崩裂,“不然我這一拳早打下去了!”

殷佑微不敢再說話,縮了縮脖子。

沈樊成急忙道:“不不不,也是我的錯。是我疏忽大意,竟沒發覺一直被人跟蹤,又一時不察,讓令妹被人擄走。”

殷俊咬牙道:“若非……”若非什麽,他終究沒有說下去。

他雖然對此感到憤怒,卻也知道沈樊成在救人的時候,是真心實意在救的。

可這一切終歸是因他而起,這口氣哽在心裏,始終難受。

殷俊看了一眼殷佑微,殷佑微對上他的目光,心虛地低頭。

“還有三妹你……”他方才一直沒舍得對她說重話,如今見她忙著為沈樊成開脫,便有些忍不住了,“你……你真是……”

沈樊成道:“啊,那個……還有……殷公子,你方才在門口……”

“休提此事!”殷俊甩袖道。

他一直假裝沒看見,故意不提,就是不願意去回憶那個場面。

他永遠無法忘記當時的感受,那種視覺的沖擊力,讓他眼前莫名一辣,險些熱淚盈眶。

他的小妹啊!他的小妹啊!就這麽被人輕薄了去!並且顯然是心甘情願的!

他都沒和小妹湊這麽近過,沈樊成他憑什麽啊?他何德何能啊?!

沈樊成還在堅持說:“我是真心的……”

殷俊惱怒道:“當初是你自己拒絕了我三妹的!”雖然他本來也不想他們兩個湊在一起,但沈樊成既然已經拒絕了殷佑微,此時後悔也晚了!他以為殷家的姑娘是店裏賣的貨物,不喜歡的時候就看也不看,喜歡的時候就能隨手買下嗎?

想到這裏,他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殷佑微一眼。

天下男的那麽多,就非要這個不可麽!

殷佑微委屈地癟了癟嘴。

沈樊成道:“當初是我不對,我也沒太搞明白自己的真實心意,所以那個時候幹了錯事……但是殷公子,我對令妹是十二萬分的真心,蒼天可證啊!”

殷俊冷笑一聲:“真心有何用啊?做朋友也就罷了,做夫妻?未免想得太簡單。你是家財萬貫能讓我三妹一輩子錦衣玉食,還是權勢滔天能讓我三妹成為貴人哪?你能給她什麽?是,你有一身好本領,我也佩服,但是你這身好本領對我三妹有什麽好處呢?危難時刻把她救出來麽?可是她的危難,不正是因你而起嗎?”

沈樊成啞口無言。

殷佑微又忍不住道:“二哥,這些問題我們兩個已經交流過了……富貴也沒那麽重要,至於你後面說的那些……他會努力,我也會努力的嘛。”

殷俊聞言,驚道:“什麽?你們已經在討論這種事情了?你們……你們到底是什麽時候……”他恨恨地捶了一下腿。

一想到他嬌生慣養的小妹未來竟然會卸去珠翠,一身荊釵布裙,他就覺得一陣心痛。

他們家不是養不起出嫁的女兒,可是顯然殷佑微的心早已飛了出去,胳膊肘往外拐得都快折了。補貼殷佑微,和補貼沈樊成還有什麽區別?

殷俊氣悶地想。

他們家憑什麽要養一個吃軟飯的啊?何況這個吃軟飯的動不動就會惹上什麽奇奇怪怪的江湖紛爭。

殷佑微坐到他旁邊,拉了拉他的衣袖,一雙杏眼眨巴眨巴:“二哥……”

殷俊道:“你撒嬌是沒有用的!”

殷佑微:“……”

沈樊成忍不住插話:“殷公子,我也沒那麽糟糕……”

“你閉嘴!”殷俊喝道。

殷佑微立刻瞪了沈樊成一眼。

沈樊成嘆了口氣,識趣地閉嘴。

殷佑微又搖了搖殷俊的胳膊,委屈道:“我沒有撒嬌。我知道二哥很難接受這件事,可是……這種感情的事情怎麽說收就收得了呢……兩情相悅,是世上難得之事啊……”

殷俊冷哼一聲:“你這是在罵我棒打鴛鴦嗎?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殷佑微連忙道,“我的意思是,二哥你不要那麽急著下定論,給我們一個機會,也可以慢慢考察沈樊成一段時間,好不好?”

殷俊冷酷道:“不。除非他退出江湖,不然這永遠會是一個大.麻煩。”

退出江湖談何容易啊。一入江湖,便終身會和江湖糾纏不清。如他師父梁易,即便有心歸隱,也時不時會被一些舊識找上門。

沈樊成不由頭痛地按了按眉心。

殷佑微垂眼,慢慢松開了殷俊的胳膊,嘴唇輕輕地顫抖著:“二哥……”她眼圈逐漸紅了,眼底有水澤泛起,“我也沒想怎樣,你我各退一步,不行嗎?你了解他多少呢,非要這麽決絕……我也不傻,若真是不合,我難道還會不放手麽?我是真的喜歡他啊……”她眼淚落下來,越說越傷心。

殷俊看了她一眼,臉轉向一邊。

殷佑微哭得愈發狠了,但不出聲,只是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洶湧而下,肩膀聳動得厲害。

殷俊終於受不了了,還是重新把臉轉了回來,僵硬道:“你別哭了。”

殷佑微道:“我知道二哥是為了我好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”她抹了把眼淚,打了個哭嗝,“我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人,二哥何必這麽大反應呢……我又不會立刻嫁出去,我還會在你們身邊待很久的呀,我又不會嫁出去就忘了娘家……二哥還是我的二哥,誰也取代不了的呀……”

殷俊的表情略略緩和了點,皺著眉,嘆了一聲,伸手為她揩淚:“你別哭了,此事我們從長計議……只是你以後千萬註意些,不要被人占了便宜。”說著便怒視了沈樊成一眼。

沈樊成:“……”

他覺得,若不是去京城還需要他,殷俊恐怕立刻就會抄著掃帚把他掃出去。

殷佑微心下一喜,連忙又抽噎幾聲,收了尾。

“我就知道,二哥還是疼我的。此事我也有錯,我再也不會讓二哥擔心了。”她吸了吸鼻子。

“你呀……”殷俊搖了搖頭。

沈樊成沈默地看完了整場戲,內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。

他徹底地……再也不相信女人的眼淚了。

殷佑微說:“二哥,我們接下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,你這身衣服還是不行,我們重新去買一套。”

殷俊道:“現在我手頭的錢都要精細著點花,我們還要買馬車呢,馬車的錢很貴的。”

“不用你手頭的錢,用我的錢行不行?”殷佑微眨眨眼,從脖子裏摸出一枚吊墜,“我還有這個呢,我們去把它當掉,不就又有錢了嗎?”

殷俊大驚:“怎麽能當你的東西呢!要當也是當我的啊!我是哥哥,要是拿著妹妹的東西去當,豈不是被人笑話?”

沈樊成道:“其實我還有點錢……”他的錢一直都是貼身帶的。

殷俊哼道:“誰要你的錢!我們殷家還不至於落魄到要問別人借錢的地步。”

沈樊成:“……”

殷佑微道:“我這麽長這麽大,其實從未給別人做過什麽。我難得想為二哥做點什麽,二哥竟還不要麽?說到底這吊墜也不是用我的錢買的,還不是爹娘送的,如今借花獻佛,不過是一點心意罷了。”

殷俊唇角微微勾起,面上卻仍繃著:“三妹懂事了。你的心意我收下,不過這錢還是不能你出,我自己去買一套衣服吧。路上再省著點用。”

殷佑微笑道:“行。”

到了成衣店,殷佑微趁殷俊不註意,悄悄拉住沈樊成:“你這衣服也不像話,快去重新買一套。”

沈樊成:“……哦。”

殷俊在店裏看了一圈,餘光瞥到同樣在挑衣服的沈樊成,對殷佑微道:“他比我更該換衣服了。”

殷佑微點點頭,漫不經心道:“嗯,他自己挑著呢。哎二哥,你看這件怎麽樣,布料做工都還過得去,也不是很貴,你不如就這件吧。”

殷俊笑了笑:“好,聽你的。”

茂州,辰時。

清早的露水從葉間滑下,雀鳥啁啾著蹦到窗牖邊,尋找著遺落的吃食。

精舍之內,煙斜霧橫,幽香彌漫。

一只纖纖素手從紗帳中伸出,將帳簾挑起掛於銀鉤之上,隨即一雙瑩潤的腳踩在床邊,作勢要下地。

“早得很呢。”床上另一人把她拉了回來。

女子被他一拉,便重新倒了回去。烏發松松散散地鋪陳開來,她躺在他的臂彎裏,繞著頭發:“不早了呀,你該起身了。你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。”

男子低低一笑:“沒有。我現在就是陪著你。”

他忽然覆身而上,吻住她的唇。

“唔……阿絕……”女子推了推他,“不要這樣。”

“是嗎……”他輕聲道,微涼的手指探進她的小衣之內。

樓玉笙的身子很快軟成了一汪水。

……

巫山之後,便是一室靡靡的氣息。

樓玉笙在床上緩了一會兒,側頭去看身邊的男人。

他再次陷入了沈睡。

樓玉笙伸出手,撫摸過他的眉梢眼角。

他這張臉啊,曾迷惑過多少天真的少女。而他那吐出過無數惡言毒語、下達過無數無情命令的涼薄雙唇,只吻過她一人。

樓玉笙輕嘆一聲,撿起床上的衣服穿好,赤足下地。

她在耳房裏將自己清洗了一下,隨後挽起袖子,添了一勺香料在熏球裏。

她從架上摘下一張面紗戴好,換了雙木屐,輕輕打開門,走了出去。

屋裏的男人仍在睡著。

任他在外如何翻雲覆雨謀詭頻出,到了她這裏,他永遠是安心的。

樓玉笙緩步走在院子裏。

上次他給她請的那個大夫又失敗了,聽說茂州這裏有名醫,他便又帶著她來了這裏。

這座院子,也不知是他什麽時候吩咐下面人買的。

院墻邊栽種著一大爿短莖花朵,夏季已過,偶有花瓣隨風委地,覆住了面上細絨翠草。遠遠望去,莖上花朵與地上花瓣連成一片,如同積了三尺香雪。

精舍東面砌了方石臺,插太湖石數峰,旁邊種著幾株老梅,此時無花開放,只有蒼樸遒勁的枝節橫生。梅樹下幾枝西番蓮纏綿其間,卷曲如瓔珞。

再往西面一點,有個人工挖出的小池塘。池塘上立了一座竹制水閣,可以從岸邊一條窄窄的平鋪竹橋上走到池中心去。

這麽間院子,買下來也不知道費了多少錢。

樓玉笙淡淡地想著,隨手折了一朵花簪在鬢邊。

她拿起窗臺上的食盒,往地上撒了一把吃食,便有雀鳥嘰嘰喳喳地蹦了過去,低頭啄食。

頭頂上傳來一聲清脆的啼鳴。

樓玉笙擡眼望去,一只白鴿展翅飛來,停在窗邊,跳了兩下。

窗戶是關著的。

此刻裏面點著沈香,公子絕睡得很深。

她把白鴿抓在手裏,解下了它的腳環。

抽出腳環內的紙條,她展開看了看,抿住了唇。

……

公子絕起身時,已經日上三竿。

他懶懶散散地披著一件薄外衣走出門,四處望了望,看到了坐在水閣裏的樓玉笙,她手裏拿著一根細細的樹枝,在水面上一點一點地逗著水裏的魚兒。

他笑了笑,走過去,在她身邊坐下。

“怎麽不叫醒我?”

樓玉笙看著水面上泛起的漣漪,道:“你前些日子忙,休息少,現在給你時間睡,你還不多睡會麽。”

公子絕笑著勾過她的肩:“那還真是多謝你。”

樓玉笙把樹枝從水面上收回來,放到一邊。

公子絕覷了覷那根樹枝:“你該不會是折了那梅樹吧。”

“是又如何?”她歪了歪頭,露出鬢邊的一朵鮮花。

公子絕伸手把花摘了下來,在指腹間轉了兩轉:“你倒是很不客氣呢。你可知我把那兩株老梅樹移栽到這裏,費了多大工夫?”

“費你什麽工夫。”樓玉笙翠綠色的眼珠一轉,“左右苦了的是你的手下。”

公子絕哈哈大笑。

“你覺得這裏如何?”

“很不錯。”

公子絕點頭:“我也覺得這裏很好,氣候適宜,環境安靜。你看——”他揚手一指,“我打算在那裏再搭一個竹架,頂上繞些紫藤,周圍掛上細絲簾幔,裏面放張石桌,再放幾張石凳,就是個夏天消暑的好地方。”

天光晶映,如沈秋水。想象一下,就覺得美好。

樓玉笙低眉笑了笑。

公子絕低頭看看她,道:“此處就你我二人,那些婢仆皆在院外,你又何必戴著它。”說著就要去掀她的面紗。

樓玉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:“不,不行。”她扭過頭,“屋子裏便罷了,出了屋子,我是非戴不可的。你又不是女子,怎知容貌對女子有多重要。”

公子絕溫言道:“我又豈是以貌取人之人呢,我愛的是你的人,並不是你的臉啊。”

樓玉笙仍然固執不依。

他嘆了口氣。

樓玉笙道:“大夫什麽時候來呢?”

公子絕答:“下午便來。你且耐心些。”

“你說這個大夫,治得好我的臉麽?”她有些憂郁地問。

“應該能治好吧。她在民間的聲譽不錯,還是藥王谷出身。”

樓玉笙仍舊眉頭緊鎖:“你請的大夫哪個不是聲譽不錯?藥王谷出身的也不是沒有過,可是誰看好了呢。”

公子絕靠過去,額頭抵著她的額頭:“你不試試,怎麽會知道這一個就看不好呢?”

樓玉笙眨了眨眼,眼中水光瀲灩,像是兩塊剛從湖裏撈出來的碧玉:“我只是怕……怕我這一輩子都……”

公子絕輕嘆道:“縱然真的如此,不是還有我嗎。我絕不會離開你。”

樓玉笙隔著面紗,輕輕吻了吻他的唇:“阿絕,你是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。”

下午,未時正。

一輛馬車從路的盡頭緩緩駛來,車輪轆轆而前,碾過了路面上的塵土與落絮。馬車車檐下掛著一枚玉牌,隨風微微地晃蕩著。

馬車在一座庭院前停下。

車夫跳下馬,門口的兩個仆人立刻走上前來:“來者可是陸大夫?”

車夫道:“正是。”

墨綠色的縐紗車簾被掀起,一個素衣少年提著藥箱率先跳下車,然後朝車廂裏伸手。

一名女子隨後稍稍欠身出了車廂,扶著少年的手下了車,對那兩個仆人道:“請告訴你家公子一聲,陸挽雙來了。”

“請陸大夫稍等。”一名仆人引著陸挽雙二人進去,另一名則跑著去了內院通傳。

陸挽雙帶著少年走到會客廳坐下,各有一盞好茶奉上。

未幾,先前通傳的那名仆人匆匆進來:“公子邀陸大夫前去內院看診。”

陸挽雙擱下茶盞,對少年道:“臨澤,走吧。”

“且慢。”仆人道,“公子道,陸大夫可以進,但請這位小公子在此留步。”

燕臨澤瞪大了眼。

陸挽雙挑眉:“這是何故?他是我的藥童,並不是外人。”

仆人問:“敢問陸大夫看診時,需要這位小公子做什麽重要的事嗎?”

他這麽問,意思便很明顯了。

陸挽雙安撫性地看了燕臨澤一眼,接過他手裏的藥箱:“那你便暫且留在這裏吧。”

仆人道:“這位小公子若是無聊,奴幾個陪著說說話也是可以的,稍後還會有新鮮瓜果奉上,小公子只需耐心等待陸大夫出診便可。”

燕臨澤有些氣悶,但還是妥協了。

他這些日子和陸挽雙走了幾個地方,也著實長了點見識,天下之大,什麽人都會有,如今看這庭院裝飾,主人必然富貴非凡。有錢人有怪癖,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。

他們在茂州行醫,三日前忽然收到一封帖子,說他家公子的內眷有怪病無解,近日恰好在茂州附近,聽聞了陸大夫的善名,便想請她去一診,酬金可另談。考慮到大夫方便,公子便決定帶著內眷到茂州來,三日後於某處見面,屆時安排馬車接送。

陸挽雙對這帖子上說的怪病很有興趣,便應了下來。

燕臨澤低聲道:“陸姐姐,若你有什麽事,一定要……”

陸挽雙笑笑:“我會註意的。”

陸挽雙隨著仆人進了內院,仆人將她領到一間精舍前便止了步:“陸大夫請進。”

陸挽雙走了進去。

屋裏開著窗,先前似乎是熏過香,此刻還留了點淡淡的餘味。

桌邊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,男的英挺俊朗,女的戴著面紗,不知真容如何,但她竟有著一雙綠色雙眸,格外引人註目。

公子絕站起身來:“陸大夫?”

陸挽雙頷首:“正是。”

公子絕笑道:“聽說陸大夫還帶了一位少年郎前來,並非是在下不通人情,實是拙荊病情特殊,外人不宜過多。”

陸挽雙淡淡道:“無妨。這位便是尊夫人?”

樓玉笙點頭。

陸挽雙坐下來:“冒昧問一句,夫人是西域人?”

樓玉笙道:“我母親是西域人,我父親卻是中原人。我在中原長大。”

陸挽雙了然,道:“我觀夫人體態端正,身子雖柔弱了些,但並不像是疾病纏身的樣子。不知究竟是什麽疑難雜癥,竟看了許多大夫都看不好?”

樓玉笙嘆道:“病不在身,在臉。”

她擡手,緩緩揭下了面紗。

高挺的鼻子,嫣紅的雙唇,臉頰處線條流暢,下巴微尖。果然有幾分西域人的五官模樣。

然而……

那肌膚卻不是如尋常美人一般的、宛如羊脂玉那樣的白皙柔潤,她的皮膚雖光滑,皮下卻透出冰裂一般的紋路來,那種不深不淡的青色紋路布滿了她整個下半張臉,讓她看起來如同一只燒了冰裂紋的瓷人。

——若一只瓷器是冰裂紋,那它的身價必然能翻一番,眾人趨之若鶩;可若是一個人長了冰裂紋的臉,那可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了。

說實話,縱然見慣了各種奇怪的病變,第一眼看清樓玉笙那模樣的時候,陸挽雙還是忍不住反胃了一下。

樓玉笙苦笑道:“嚇著大夫了?”

陸挽雙很快調整好了表情:“夫人的臉,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?”

樓玉笙按了按太陽穴,道:“我本來不是這樣的……直到兩年前某一天,我半夜驚醒,覺得臉上灼熱非常,點燈一看……就成了這般可怕模樣。”

“之前有什麽征兆嗎?或是吃了什麽怪東西?”

樓玉笙搖頭:“沒有任何征兆,那日我沒做任何特別的事情,也沒有碰過任何可疑的東西。”

公子絕接話:“是,我們早在之前就已經排查過了,可是一無所獲……我實在是……”他握緊了樓玉笙的手,眉宇間浮起沈痛之色,“如今也不求真相了,只是想求人將她的臉恢覆過來,然而我遍求名醫,也無人可治……”

陸挽雙想想也對,這位公子非富即貴,若能有線索,早在兩年前就該查出來了,又豈能拖到如今。

她道:“請夫人伸手。”

樓玉笙微微撩起袖子,將皓腕送到她面前。

陸挽雙摸了會脈,沒摸出什麽特別之處。

她問:“夫人可還留存有先前大夫開的方子?”

“不曾。”樓玉笙搖頭,露出微微的歉意。

公子絕插話:“那些方子都無用,自然也沒有再留著了。”

陸挽雙又細細看了看樓玉笙的臉,道:“那麽……可以取血嗎?”

樓玉笙道:“陸大夫是覺得有毒素嗎?從前也有大夫取過血,可是最後也沒查出什麽。”

公子絕亦道:“不光是刺過血,甚至還讓一位大夫用細刀沿著那紋路劃破過一道口子,可最後也沒查出什麽來。倒是養傷養了很久,臉上的疤才褪幹凈了的。”

陸挽雙卻說:“他們是他們,我是我,縱然都是取血,每個大夫的驗血方法也未必相同。我認為取血是目前能讓我了解情況的最快途徑,若你們實在不願……”

樓玉笙和公子絕對視一眼。

公子絕心疼地撫了撫她的臉:“會痛。”

樓玉笙猶豫了一下,道:“不過是痛一下罷了,還是取血吧。左右我還可以戴面紗,這臉不會更糟了。”

公子絕將她的手握得更緊:“你確定嗎?”

樓玉笙抿著唇,堅定地點了點頭,轉向陸挽雙:“陸大夫,請問是用針刺,還是用刀劃?”

“針刺便可,無需擔心。”陸挽雙說,“我不過是先探一下情況罷了。”

樓玉笙便去凈了面,坐到她對面。

陸挽雙從針包裏抽出一根長針,在燭火上燒了燒,然後拿出一只幹凈的指甲蓋大小的小盒貼在她臉上,對著青色的紋路穩穩地刺了一針。一大滴血從針刺處緩緩滲出,流到小盒中。

她將盒子蓋好蓋子放到一邊,又重新取針,如法炮制,取了一滴她臉上未被青色紋路覆蓋的部分的血。

樓玉笙一邊用幹凈帕子捂著臉,一邊看陸挽雙收拾東西:“這就好了嗎?”

陸挽雙停下動作:“你還有別的不適?”

“沒有。”

陸挽雙便合上藥箱:“那便無事了。你的血我要回去細細驗一番,到時候無論驗出什麽,我都會再登門的。”

樓玉笙仍是有些詫異:“這是不是太快了?陸大夫真的不需要再多看些別的?”

陸挽雙道:“既然這怪病是兩年前就有了的,你這兩年又是安安穩穩地過下來了,顯然它並不會對你的生命造成威脅——至少目前不會。你有西域血統,身體會和一般的中原人有略微差別,我怕查得太多,反而幹擾我正常判斷。”

公子絕起身:“我送陸大夫出去。明日我會再派一個小廝去,若陸大夫能驗出……”

陸挽雙道:“我說過了,無論驗出什麽,我都會再登門的。我不知道自己會消耗幾日,公子也不必這麽麻煩,只要公子最近還在這裏,我就自會來找。”

公子絕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便多謝陸大夫了。”

公子絕將陸挽雙送到內院門口,一直守著的仆人便立刻上前:“公子。陸大夫。”

公子絕道:“將陸大夫好好送回去。”

“是。”

陸挽雙朝公子絕微微頷首以作告別,隨即便跟著仆人離開了。

走回會客廳,陸挽雙還未說話,燕臨澤便跑了過來,主動接過她手裏的藥箱:“這麽快?”

陸挽雙點點頭:“走吧。回去細說。”

燕臨澤抓了抓頭,嘟囔了一句:“真奇怪。”

公子絕倚在內院的門邊,遠遠看著陸挽雙和燕臨澤走出大院,便折回身去。

樓玉笙坐在屋子裏,靠在窗邊折草葉玩。

公子絕從窗外望進去,撐著窗臺道:“你這是折的什麽?”

樓玉笙答:“折小人。”

“哦?我知道有人會用草折出小動物,倒不知還能折人。”他看了半晌,失笑,“這也是人麽?”

樓玉笙把手裏的草一丟:“不折了。”

公子絕抓住她的手指,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:“你臉上還痛麽?”

“不痛了。不過就是被紮了兩針。”說到這裏,樓玉笙的眉頭又皺了起來,“今日那大夫靠譜麽?我就沒見哪個大夫這麽快就問完診的。”

“人家不都說了麽,每個大夫行醫的方式都不同的。”

樓玉笙輕聲說:“希望她能治好。”

公子絕淡淡地笑了一下。

一陣風過,吹來若有若無的花香。

“你今日真的不用做事?”

“不用啊,我現在就陪著你。”公子絕揉了揉她的發,“若說實在是有什麽事……大概就是等消息吧。”

“等什麽消息?”樓玉笙茫然地問。

“自然是刀烈春的消息了。”公子絕的聲音慢慢冷了下來,“她不僅擅自逃跑,還將你擊昏,我不需要這樣的下屬。”

樓玉笙小心道:“也未必是她將我擊昏的……刀姑娘雖然話不太多,但對我一直挺好的,從未表現出什麽兇狠之態來。我興許是自己睡過去了。”

公子絕眼底含冰,道:“要是連你都能發現她的兇狠之態,她也算是白在若愚閣待了這麽多年。這事你就不用多管了,我自會處理。”瞧著她一臉糾結,嘆氣,“你呀你,總是這麽天真,太好騙了。要不是我護著你,外面那麽多險惡用心之人,你有幾條命都不夠的。”

樓玉笙撇撇嘴,然後站起身摟住他的脖子:“好吧,我不管了。反正你們若愚閣的事情那麽多,我也搞不明白。”她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處,蹭了蹭,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來。

“我知道,阿絕是這世上啊……待我最好之人。”

她那雙碧綠的眼微微彎起,像兩彎蕩著春水的月牙潭。

作者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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